從前的女人沒有超音波掃描、沒有產前檢查,懷胎十月
的漫長日子裡,無時無刻不懷著忐忑的心情,不知道胎
兒是否正常健康?不知道是男是女?隨著肚腹的日漸隆
起,同時也得承受著公婆長輩的狐疑眼神。臨盆對她們
而言像彩券開獎,生了男丁,皆大歡喜,「灶腳」從早
忙到晚,產婦像寵妃般被侍奉著;若是生個女娃兒,可
能除了一盆「浴兒湯」,只有萬般無奈與酸楚,必須獨
自寂寞的吞落腹內。
我出世時,我的爺爺在房外聽見我的啼聲,嘴角哼了一
聲便走了,我的奶奶進「月內房」掀開我的包裹巾,驗
明正身之後嘆口氣也跟著走了。
之後,我在極端重男輕女的家族裡備受排擠與奚落,每個
年紀比我大的人都可以打我罵我,甚至在同學家看電視時,
鄰居的某個伯父常當眾故意把腳放在我的肩膀上,不讓我
看電視。
爺爺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,我也總是和他保持安全距離,
不敢靠近他。有一次學校要交三塊錢,我跪在他面前求
了很久,他才把三個銅板丟在地上讓我撿。
我上國中後,他的健康狀況愈來愈差,國二的某天晚上,
家裡吵雜異常,原來是爺爺病危,大人們忙著將「大廳」
內的神像請出,將爺爺抬入廳內,台灣話叫做「拼廳」,
每個老人在病危的時候,就必須讓他在廳內「等死」,也
有少數老人命不該絕死不了,又被背回房的。
爺爺躺在「大廳」內草草搭架的板床上,與死神日夜交
戰了數天。大人們忙著喪葬、遺產、遺照、棺木等瑣事
,我跪在爺爺的病床前,用棉花沾水為他潤唇、除舌苔
。他時而清醒時而昏迷,右手緊緊握著我的手不肯讓我
離開。他喃喃自語:「不要走,不要走,我好害怕!」
又說:「我被推下海快被淹死了,還好我抱住了一塊浮
木,快來救我啊!」說著用力的抽動著我被他握痛的手
,我的手成了他賴以掙扎求生的一塊浮木。
我和爺爺空有十幾年的祖孫關係,真正面對面相處的時
光卻僅是「拼廳」時的短短數日。他凹陷幽深的雙眼渴
望我能救他,沒有絲毫的睨視或不屑。十幾年來我一直
是他眼中釘,沒想到在他彌留時刻,我竟成了他最信賴
、依賴的人,我十分感動,卻又無能為力,最後他終於
鬆開他的手,斷了氣,走盡他的一生。
留言列表